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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自清〈透明的河〉-4
    小时候的我虽然算不上高大,但好斗又好胜,在团体生活中属于强势的一方,没吃过甚么亏;然而身形总是比同龄矮小的骆华却时常成为顽皮的孩子们捉弄的对象,他的铅笔或橡皮擦被丢过来又丢过去,那时的我们还不是朋友,我只是不以为然的看着。
    自己并不热衷于作弄他人,我只想和他人拚个输赢,分个高下。
    彼此说上话是国小二年级的某一日午后,那天不用上课,我间来无事便出外乱晃,往哪个方向好呢,海已经看腻了,朝比较多田地的地方走吧。
    「我不要!」突然一个男孩从某一户衝了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本书,那一声「我不要」吼得又响又亮,贯彻了整条街。
    那个人就是骆华。
    「真是的,偶尔要你帮忙一下,怎么也那么抗拒?」只见一个女人跟在他后头走了出来,应该是他的妈妈。
    「你不要甚么?」面对着面,我也不怕他生气,好奇的问了他。
    「……不要待在这里。」他沉默了会,以耍脾气般的语气回道。
    「不待就不待,要出去玩吗?」
    他听了我的话,往屋里看了一眼,骆华的母亲愣了几秒,随后露出寻常母亲般的笑容,抽走骆华手上的书,温柔的说了声:「你们快去吧。」
    结果最后我还是往海的方向走去。
    「要不要玩水?」走到河川附近时,我问,今天天气不错,河边也有几个正在嬉闹的孩子们。
    他摇摇头。「要是溺水就不好了。」
    「不会啦,水又不深,你会游泳吗?」
    「不会。」
    「很简单的,我教你。」我不知怎么的自告奋勇,自己明明连「教」这个字都老是写错。
    「不要。」他果断的拒绝了我。「我不可以学会游泳。」
    这傢伙在说些甚么?不可以学会游泳是哪门子的话?
    「这样我跳到海里面的时候就不能死掉了。」
    我还真听不懂他说的话。「那就不要死掉呀。」
    他撇过头,我扯着他的手,来到河边。
    「里面有鱼哦。」我要他仔细看,这儿的河十分清澈,河里有甚么一目瞭然。我蹲下身子,尝试要捉些鱼。
    捧着一点水和几条小鱼,我如获至宝般将展示给他看,他的模样兴趣缺缺,似乎不明白为何我如此热切。
    「你也来试试看,很好玩。」我用力拉了拉他的手臂,强迫他同我蹲下,并指挥他把手放进水里,追踪鱼群。
    他对这没甚么天分,过了好一会儿都还捉不到鱼,骆华自己似乎也不满意,渐渐便积极了起来,很努力要去跟上鱼群所在的方位。
    「抓到了!」终于有一次,他的手里捧着一条小鱼,距离水面约三公分,充满惊喜与自豪的大喊。
    「都是我的功劳。」
    「大言不惭。」他用很难的成语形容我,那时的我不懂意思,还以为是夸奖,鼻孔都快朝天了。
    我们的衣服和裤子都湿了,双脚泡在河水里,踢呀踢的,看着这样小小溅起的水花,那时的我们倒也觉得挺有趣。
    玩到脚趾头都给泡烂,我提议到我家喝点东西,那时咖啡厅尚未开张,我家只不过是栋三层楼的建筑物,一进门便是客厅,妈妈让他换上我的衣服,并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给我们。
    「谢谢你。」他端正的坐在沙发上,喝了几口可乐,一会,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突然被感谢的我有些不知所措,意外羞涩的猛摇头,一旁看着的母亲不禁哈哈大笑。
    「为了报答你,我的作业借你抄。」他继续一本正经的说道。「你常常没写作业吧,那样不太好。」
    「作业哦……好啊,要是我妈看见我把作业写完,说不定会夸奖我。」此时的我完全忘了母亲就在身旁,笑得十分开怀。
    「江自清,你还敢这么说!」马上就挨了一顿骂,骂完之后母亲便气呼呼的走上二楼,常挨骂的我没甚么感觉,反因她不在场而松了一口气。
    「……你该不会是故意在我妈面前这么说的吧?」直到电视播的卡通进入广告,我才反应过来,质问道。
    「嗯,我衣服湿成那样,回家也会被骂。」他完全不否认,理直气壮的解释了自己的报復心态。
    「不、不管,作业要借我抄。」
    「好啊,等一下我拿给你,不然也是被其他人拿走。」
    他口中的「其他人」是那些常作弄他的傢伙吧。「——以后我来保护你。」
    当时的自己可能是想说「帮助」,又或是没有完整理解词意的「保护」,总之我确实将那两个字说出口了,那是我给骆华的第一个承诺。
    我有力气,他有脑袋,我们成了最好的组合,他不再被欺负,我依旧常因一言不合与人打起来,可即便如此,我仍从来没和骆华打过架。随着时间推移,我们也逐渐成为最容易衝突的组合。
    「你怎么又跟别人打架了?」国中时某一回,他毫不怜悯的盯着我手臂上的伤,不解的问。
    「要是你打赢过,你就会知道。」当时的我满不在乎的摸了摸才刚结痂的伤口,答道。
    「上回你让我揍你一拳,我打了之后也不觉得哪里高兴。」
    「那是我让你,你当然不会有胜利的感觉。」我又用了些篇幅试图向他说明用自己的力量取得胜利是多么爽快的一件事。
    「哦,那我这辈子大概永远不会知道。」然而他只是挥挥手,没打算附和我。
    「嗯……就像你考第一名上台领奖的感觉吧。」我仍不死心,尝试以举例的方式让他了解。
    「那没甚么嘛。」
    「怎么会没甚么?」
    「等你也考了第一名之后,就会知道了。」他歪着头,淡淡的回应。
    结果,反而是我被说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