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手机关机放回包里,药效正好逐渐发挥,让沉靚停止胡思乱想的躺回床上休息,看着眼前视野愈发迷茫朦胧,在闔上双眼的最后那刻,她似乎感受到两行温热滑过脸庞。
    经过数天休憩与舒雨乔再三确认后,沉靚恢復气色回到租屋处,简单收拾行李并拿起车票,踏上回家的旅途。
    车窗外飘起绵绵细雨,晶莹的水珠附着在玻璃上,从剔透的雨滴往外看出去,景色放大失焦,映着模糊灰暗的天色。
    沉靚戴上耳机拨放音乐,将头轻靠在摇晃的窗框,倾听车厢与铁轨「匡噹」的颠簸声,一边失神的凝视快速飞逝的风景,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彷彿永远没有尽头。
    沉靚清澈明亮的瞳孔浸满窗外一片旖旎风光,雪藕般的肌肤衬出乌黑的发丝,神情若有所思,凝眸间却隐藏浅浅笑意。
    经过数个小时,沉靚踏出火车站外头,儘管略带一丝疲惫,她的瞳孔却闪烁透亮迷人的光彩。
    眼见雨势逐渐加大,她伸手拦辆计程车,告知司机再熟悉不过的地址。
    「小姐是本地人吗?」
    「对。」沉靚礼貌性点头。
    「欢迎回家。」司机大叔朝她慈蔼一笑。
    沉靚心头微暖,勾起唇瓣轻声道,「我回来了。」话语化在氤氳的空气里。
    最后车子停在她从小居住的公寓外头,沉靚拿着自己不多的行李走上楼,身上还有风尘僕僕的湿润气息。
    原本想用钥匙开门,思索片刻,她转而伸手按下门铃。
    伴随清脆铃响,沉靚掌心微微冒汗,沉靚收紧握着提袋的手,门打开那刻映入眼帘的是比上一次又苍老许多的面庞。
    沉靚欲言又止,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心头骤紧。
    「妈。」努力之后,她却只能硬硬的吐出一个字。
    余君玟垂下眼眸,试图掩去眼底喜悦的泪光,低低应道,「进来吧。」
    沉靚踏进熟悉的室内,环顾周遭一圈,鼻尖繚绕家熟悉的气味,视线忽然定格于放在电视旁的照片上,不禁迈步朝它走近,轻轻抚上那个近十年来都没有改变的笑容。
    「爸,我回来了。」她轻声道,眼底的愉悦与哀伤强烈的纠缠在一起。
    沉靚将行李放置在自己的房间,发现母亲每次都会趁她回来前,将房间彻底打扫一遍,暖意瞬间垄罩心头。
    「小毅呢?」沉靚走出房门,看着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碌,除了备好午餐的饭菜,另一些则是祭拜用的小菜。
    「他出去帮我买东西,等等就回来了。」余君玟淡淡道,眼神却不知是有意无意的避开。
    沉靚眼底略为一暗。
    她能够理解母亲的心思,因为现在自己也同样尷尬。
    实在是因为隔阂太久,太多话可以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须臾片刻后,沉毅拎着几罐啤酒回到家,吃惊的看着沉靚出现在眼前,激动之情只化为上扬的嘴角,各自给予对方一抹微笑,笑里已饱含对彼此的问候与关心。
    午餐的饭桌有些安静,只剩筷子与碗彼此往来的碰撞声,客厅里的老旧电视机依然按时在用餐时间播报新闻。
    出门在外许久,接触太多油腻外食,让口腔里熟悉的味道特别浓烈,刚嚥下肚的麻婆豆腐顿时刺鼻难耐,止不住沉靚眼眶里的湿润。
    余君玟不动声色的替女儿佈菜,只有沉靚知道桌上全是她从小爱吃的菜,不知不觉间,她的脸愈埋愈低,彷彿要埋进碗里。
    午餐结束,天气豁然放晴,三个人一同前往离这里不远的墓园,绕过几个蜿蜒小道,越过几个小坡,佇立在又是那个冰冷僵硬的石碑前。
    沉靚轻轻将上头的叶子拨落,仔细的擦拭上头的文字与每条岁月痕跡,沉毅在旁蒐集落叶与杂草,母亲则是倾身于小平台上放置小菜与啤酒。
    最后,三人双手合十,简单的祭拜便步入尾声。
    「等等要烧些冥纸,小毅去帮我申请一下。」余君玟转头对沉毅说道,后者点头朝灵骨塔走去,只留下沉靚与母亲两人。
    天气甚好,丝毫不见早上阴暗之色,湛蓝苍穹宛若柔软的丝巾,被绣上几抹轻盈的白纱,清朗透亮的空气随风滚动,拂上脸庞和煦阳光却带着点哀伤。
    「谢谢你愿意回来。」余君玟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眉宇间泛着柔柔忧愁,沉靚已许久不见母亲的笑容。
    沉靚心头一紧,凝视着墓碑上的文字,缓缓道出那几年前就该说的字,「对不起。」
    「其实,在你离家而去后,我就把那笔钱全部还回去,也和那个人断了联系。」余君玟轻描淡写道,纤细的身子却轻轻颤抖着,彷彿凋零的落叶。
    沉靚鼻头微涩,垂下眼眸。
    「我发现自己也不该再这样下去……是啊,好像在卖身,你说的都是对的。」
    「不,我那时候说得太伤人了,妈你也是为了我们好。」沉靚的语气开始哽咽,眼底氤氳繚绕,迷茫了她的视线。
    「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余君玟双手掩面,低声抽泣。
    沉靚望着母亲发间的白色细丝,曾几何时细緻的肌肤逐渐松弛,突然觉得以前那些都不重要了。
    终于,沉靚迈出步伐,将母亲瘦弱的身子拥进怀里,两人在彼此的肩窝上静静流泪,这声抱歉来的太晚,让她们错过太多岁月。
    沉毅站在远处望着这幅画面,眼眶也顿时泛红,转过身留给她们独处的空间。
    四年太漫长了,她们需要更多弥补的时间。
    结束所有祭祀流程,沉靚暂别母亲,隻身一人在小区里漫步。
    包括母亲的发廊,以前上下学经过的街道,小镇中心最热闹的地方,天空、树木、砖道,很多事物都没有变,也很多事物都变了。
    长大后回首这些充斥在回忆里的细碎片段,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所谓青春,不是开心到令人欢呼雀跃的岁月,也并非难过得抱头痛哭的时刻,而是那些再琐碎不过,却日復一日重复着的熟悉场景。
    也许只是行人道旁摇曳不倒的树木,也许只是张贴在墙上残破模糊的广告单,又或是那个总会穿越小山坡没入地平线的斜阳。
    这些,才是最令人怀念的风景。
    不知不觉间沉靚回到高中母校,校门敞开,宛若张开手臂欢迎,令她忍不住朝里面走去。
    校舍不变,偌大的操场也没有变,变的只有里面的人,都不再是她所认识的面庞。
    夕阳斜照,温暖的馀暉攀上沉靚的脸蛋,映照她眼底怀旧与温柔。
    她站在以前的教室门口,望着焕然一新的课表,欣慰的露出抹微笑。
    回忆便是如此奇妙的东西,令人感伤又令人愉悦。
    驀然间,传来另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沉靚抬眸朝声音方向望去,陆子莫的身影骤然出现眼前,让她意外的怔愣在原地,只能看着陆子莫頎长的身子一点一点走近她。
    因为是假日,陆子莫没有穿着西装,只有一件简单的白衬衫与牛仔裤,领口微微敞开,手腕处松松挽起,休间的模样彷彿卸下所有偽装,让沉靚想起他们是同龄人。
    陆子莫踏着暖色落日走到她面前,对于她的到来也是倍感吃惊,两人四目相交,各自内心是复杂不已,这一望眼,犹如穿越悠远时空,他们仍旧是青涩天真的孩子。
    「身体好些了吗?」
    沉靚以为他问的是上次胃痉挛的事,却没想到陆子莫紧接着道,「听说你到舒雨乔家养病,怎么会突然回来?」
    沉靚顿时反应不过来,紧抿双唇没有说话。
    陆子莫苦涩一笑,以往锐利的眸子染上一层幽暗,「抱歉,我太多管间事了吗?」
    沉靚别开眼神,纤长睫毛下的层层阴影,细细密密的掩去她眼底的情绪。
    陆子莫深深凝视着她恬静的脸庞,决定擦身离开,在她背后留下一句话,「不要生病。」轻淡得融入夕阳里。
    闻言,沉靚终于转身,望着他洁白乾净的白衬衫,和她记忆中那个温暖和煦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也许是触景生情,又或许是刚放下了与母亲的怨懟,令她也想放下与陆子莫这些年纠缠不清的感情。
    沉靚颤抖着开口唤住他,「陆子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