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午后斜阳赤裸的射入玻璃窗,刺眼的光芒令人头晕目眩,沉靚沉默的坐在偌大办公室里的沙发上,时不时低头调整手中的相机,身旁的李意苓则是忙碌的补妆,丝毫没察觉沉靚僵硬的面容。
    在来这里的路上,沉靚动过无数次逃跑的念头。
    但是冷静想想,她没有逃避的理由,更不该一直如此软弱。
    沉靚紧抿双唇,指尖的冰凉却出卖她的慌张及不安,胃部更是断断续续的抽疼。
    终于,办公室大门被人打开,迎面走来一抹风尘僕僕的身影,西装笔挺,风度翩翩,沉靚僵硬的垂着眼眸,眼前只出现一双乾净的皮鞋。
    「你好。」身侧的李意苓率先打招呼,和面前的人握手打招呼,转头忽然又道,「这是我的助手,沉靚。」
    这下子沉靚不得不抬起头来,一双清丽透亮的眼眸流露慌乱,粟色的眼瞳里逐渐倒映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你好。」
    陆子莫俊逸的面庞彷彿顿时穿越重重岁月,朦胧不清的闯入沉靚的视线里。
    白皙的脸庞透着几分冷峻,菱角分明的轮廓,黑亮如墨染的发,薄唇轻抿,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这么落在她身上,一瞬间彷彿有大石压在沉靚心上。
    是他,真的是他。
    他的眼眸深邃如渊,英挺的身形散发一种王者气势,整个人宛若藏在鞘里的一把剑,锐利而沉稳,已不见当年那个清秀俊朗的少年。
    陆子莫犹如对待陌生人的朝沉靚伸出手,沉靚怔愣的凝视他厚掌上的每一道纹路,迟迟没有伸手回应。
    李意苓在旁尷尬的微笑,连忙请陆子莫坐下准备开始採访,眼睛却不时朝身旁苍白无色的脸蛋瞄去。
    採访过程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李意苓仍旧保持专业态度,却敏感的察觉出这个房间的气氛和上次採访截然不同,甚至比之前更加紧张,彷彿绷在弦上的箭,下一秒就要断裂。
    「听说您是加拿大着名商学院大学毕业,能跟我们分享一下求学过程中的事情吗?」
    闻言,沉靚身子顿时微颤,陆子莫似有若无的视线也轻轻从她淡漠的神情扫过。
    「其实我也是幸运能透过徵选方式进去。」
    「真是令人意外,还以为您是一般入学方式呢。」李意苓暗自吃惊,因为上回这个男人并不是这样回答的。
    陆子莫上次是跳过的,她甚至还能想起当时眼前的男人,在听见问题后驀然的沉寂。
    「为什么?」陆子莫对于李意苓的反应似乎有些不悦,「因为我们家很有钱?」
    「不是······」被突如其来的针对,李意苓一时也慌了手脚。
    陆子莫收回锐利的目光,轻描淡写道,「当时受了很多人的帮忙,才通过考试。」
    沉靚耳膜早已嗡嗡作响,陆子莫低沉如磁的嗓音模糊传来,她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冰凉无力,胃更是从早上便止不住的翻搅抽搐,强力的疼痛感让冷汗从她额上滑下。
    「这样啊。」似乎感觉到陆子莫身上散发的寒峻,李意苓赶忙带过这个话题,继续下一个提问,「那您有没有什么激励的话想对现在的学生说呢?」
    「我知道现在的学校生活好像比我那个年代复杂一点。」陆子莫轻浅勾起唇瓣,有意无意的看向对面那抹始终沉默的倩影,「如果同学之间有什么不愉快,还是要早点说开,学生时代的人脉也很重要,对未来的工作也是一种帮助。」
    「那么最后我们再拍几张照片。」终于熬到最后一个步骤,李意苓紧绷的心缓缓松懈。
    沉靚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陆子莫面前不远处,拍摄几张准备用在版面上的相片。
    透过高解析度的镜头,沉靚凝视着黑色框框里的人,萤幕上的脸蛋五官分明,上头镶着一双黑亮深邃的瞳孔,眉宇间盛气凌厉稳重,看向沉靚时的眼神却闪过一丝动摇。
    沉靚感觉他的视线彷彿穿透机器,笔直的看进自己的双眼,手指不禁微颤,迅速按下快门键。
    「感谢您今天抽空做我们的专访,採访内容会在下个月的期刊上,希望您满意。」李意苓跟着站起身对陆子莫微笑。
    两人再度握手致意,这次陆子莫却定格在沉靚身前,低头凝望她虚弱的神情,剑眉不可察觉的皱了一下。
    沉靚感受到他的视线,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轻颤的睫毛掩饰着她隐隐的不安。
    陆子莫眼底滑过一抹失望,最后从她身侧缓缓离去,微风轻吹起他的衣襬以及沉靚额前的发丝,剎那间带走许多交错复杂的情绪。
    待那人终于走出办公间,沉靚全身的力气顿时被抽空,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神情痛苦的摀住自己的腹部,贝齿紧咬忍住不发出一丝声响。
    她不愿在那人面前展现脆弱的一面。
    「沉靚,你怎么了!」李意苓见状顿时手足无措,只能看着沉靚身体不断轻轻颤抖着,颈部也遍布冷汗。
    似乎是李意苓的声响惊扰到门外,陆子莫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看着地上痛苦不堪的沉靚,脸上所有冷漠立刻瓦解,指示身旁的人去找医护人员。
    「我没事。」经过须臾,沉靚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站起,额上冒出细汗。
    陆子莫神色惊慌忧心,却只能沉默的望着眼前倔强的身影,放在身侧的双手悄悄紧握成拳,脸色也灰暗下来。
    这一小段插曲惊扰到外面,随后赶到的医护人员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周遭的职员都悄悄低下头,不敢直视来者。
    沉靚抬起双眸,看着成群的黑色西装职员走进,最前方站着一道頎长挺拔的身子,浓密头发间隐现几抹雪白,沧桑的面容藏不住岁月肆虐的痕跡,一双鹰眼却透着锐利与干练,由骨子里散发而出的气势与陆子莫有几分相像,令人忍不住因敬畏而别开视线。
    「发生什么事情了?」男人率先开口,嗓音沉稳厚重,却含有关心之意。
    「爸。」陆子莫诧异的看向他。
    「我的天。」李意苓在沉靚耳边小声惊叹,一双眼睛盯着前方动也不动。
    沉靚的表情在男人踏入的那一刻便紧绷僵硬,眼眸不自觉瞠大,睫毛轻颤,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肉内,印出几道弯月痕跡。
    那个男人便是陆子莫的父亲,陆彦均。
    与此同时,医护人员赶到沉靚身边,替她检查身体状况,询问几句后建议沉靚立刻就医检查。
    「这位小姐没事吧?」陆彦均在旁对儿子问道,因为医护人员的包围,他没有看清沉靚的脸。
    陆子莫仍旧神色紧绷的望着沉靚,感觉在自己父亲进门后,她身上似乎多了一点不可察觉的冷意,湖水般清澈的眸子甚至夹杂几分惊慌。
    「是我们的员工吗?」陆彦均忍不住又看了两眼。
    见沉靚痛苦之色已经缓和许多,李意苓立刻上前打招呼,「市长您好,我们是set杂志社,今天与陆子莫先生有採访行程,不好意思惊扰到大家。」
    陆彦均早已于年初顺利连任市长,所以李意苓对他的称呼不变,仍旧以市长称呼。
    「这样啊。」陆彦均微笑,和蔼的眼角浮现细细鱼尾纹,「记得好好照顾你的同事。」
    沉靚在医护人员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办公间,她极力将头垂低,让漆黑头发掩去自己的面容,薄唇紧抿,透着些微紧张。
    然而,她最终忍不住从散落额前的发丝里,探出一双晶亮雪眸,面无表情的对上陆彦均的视线,剎那间陆彦均的微笑立刻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眼神里的震惊。
    「沉靚……?」
    陆子莫诧异的看向自己的父亲,已许久不见他苍老的脸庞有过一丝动容。
    沉靚没有多作停留,冷冷收回目光,从陆氏父子身旁走过。
    「爸,你认识沉靚?」
    「你认识她?」陆彦均反问,歷经百练的心脏此刻正剧烈跳动着。
    「她是我高中同学。」
    「这样啊……」陆彦均垂下眼眸轻声低喃。
    陆子莫悄然打量父亲不自然的神色,面色波澜不惊,内心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