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呢?”
    目光不再唯唯诺诺,魏游注视着那双威严但稍有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出来。这是魏游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装久了也会累的,与其猜忌不如坦白。
    说实话,皇帝见过的“演员”比他多,有时候偷懒演的也不认真,他不相信皇帝没看出来。
    皇帝定定看着魏游,蓦地笑了:“清泽,你不怕父皇怪罪你欺君瞒上?”
    “父皇,您会吗?”
    皇帝摇了摇头:“你变了很多。”
    “人本就是善变的物种,更何况是在经历手足残杀和九死一生之后。”
    “头狼并非天生,登顶靠的是拼杀,是头脑,是强者之心,这条路异常艰难,是用无数头颅和滚烫的鲜血铺就而成的。”没有否认大皇子在东岭派人手埋伏他的事情,也没有隐瞒不立太子的真实意图。
    莫名,魏游觉得挺好笑的,毕竟皇帝真正的儿子早就死了。
    乔应选一动不敢动,从皇帝开口提问的时候他的脑袋就无限放空,从纠结话题为什么跳转这么快,到怀疑人生,他今天为什么坐在这里?他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该怎么通知家里人替他收尸?
    马车停稳后,魏游率先起身下车。
    不算宽敞的马车记录父子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交心,魏游下车后,皇帝靠在车厢内吸收魏游下车前最后说的话。
    “我对那个位置没兴趣。”
    “我与盛哥儿一世一双人,母后缚以高墙之内,深知后院之苦,她会祝福我的。”
    来时兴致冲冲,到后兴致缺缺,皇子和大臣面面相觑,纷纷猜测瑞安王在马车内惹怒了皇帝。尽管心里好奇地不行,可真要去问又没有这个胆子,只能默默跟在人群后面假装不在意。
    火药用于矿山开采一事皇帝事先并不知道,目前京城仍然将火药定义为打仗利器,不允许运用外流。走了一遭发现有其他用途,皇帝让工部的人记录下来后准备回去也研究研究。
    例行对采矿场和水泥厂走了一圈,简单吃过饭,皇帝决定去附近的农耕和拓荒地逛一逛。
    东岭气候种出来的米没有江南的软糯,卖不上价钱,再加上多丘陵,收成又不行,质量和产量都一般,从前没有其他挣钱办法时种田至少能保证不饿死,现在有更多选择了,比起种田普通老百姓更愿意去建州打工。
    因此对比就会发现,种田的村庄行人越来越少,面色蜡黄的人却越来越多。
    “朕左思右想,在钱塘那日是朕被气昏了头,冲动了,”皇帝见状,叹了一口气,“十万石粮食对于江南和中原百姓众多、气候尚佳之地来说并无困难,若说东岭和北部戈壁,一年内缴十万石怕是痴人说梦。”
    在石村换了一辆更大的马车后,车内能容纳的人更多了。
    户部伴驾臣子道:“北部干燥无雨沙漠纵横,自然难产粮食,可要说东岭一年内缴十万石难,恕微臣难以认同。”
    皇帝示意他继续。
    “陛下体恤东岭百姓,常年免除东岭之地税收,可如今东岭富饶安居肉眼可见,他日定有富商贫民汹涌而来,何愁人口不足?”见皇帝沉思,他加了一把劲又道,“微臣听闻建州玻璃水泥,明州番薯,饶州蜂蜜柚子茶等皆受江南一地百姓喜爱,一年之内稀奇古怪之物层出不穷,用银两抵税怕是不在话下。”
    看似夸赞治理有方,可潜藏在背后的人心、财富、土地才是真正暗示的内容。东岭天高皇帝远,这位臣子只是有意无意把皇帝心里头担忧的事情摆到明面上而已,至于皇帝怎么理解,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魏游缓缓转动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视线与大皇子在空中相撞,后者弯了弯唇角。
    看来这位户部伴驾是大皇子的人了。
    “大人何出此言?”魏游不急不慢,敬了皇帝一杯,“火药、琉璃、水泥皆是造福百姓之物,本王早已呈给父皇与工部,剩余银两皆用于百姓,每一个铜板支出皆由建州官吏白底黑字记录在案。番薯与蜂蜜柚子茶更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一年营收怕是抵不上大哥几间丝绸店铺。”
    魏游捣鼓的东西多,但每一样都第一时间呈给皇帝,这一点,皇帝心里有数。
    皇帝拿起酒盅抿了一口,又回想起魏游之前同他说的话。
    户部当然知道每一项支出的明细,正是因为知道魏游捣鼓的东西有多挣钱,才更加眼红。
    大皇子幽幽道:“六弟的意思,是要抗旨?”
    说起来,当初离京时皇帝还允诺魏游免税三年,十万石粮食也当包括在内,可如今皇帝闭口不提。
    魏游坦言:“今年秋收后,东岭拿不出十万石粮。”
    大皇子嗤笑一声,众人沉默。
    三皇子打了个圆场:“父皇所言十万石粮食,儿臣理解并非真要每个行省拿出十万石粮食来,若真要勒紧百姓裤腰带挤出十万石,岂不是劳民伤财的祸事?十万石粮食又是真,真在父皇有一颗改革积弊、整肃贪污渎职之心。”
    皇帝颔首,只是对魏游却没有了在京时的溺爱,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像是针对他一样:“小六作何想?朕观建州百姓似并未大刀阔斧退林还田。”
    四月,山谷黄澄澄的油菜花迎风招展,却不见一丝水稻的身影。
    统治者厌恶面子工程,可连面子工程都不做,让人不免怀疑瑞安王对大荆皇帝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