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之中，威武庞大的天马逐日而行，若隐若现，两眼有神、毛色炳耀。忽发出一阵咴咴嘶鸣，如同白日惊雷，震颤人心。
这就是试练之境的“境门”。
境门的形态随开启的学家有诸多幻化。
马对于兵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马政》中就曾有言“兵家制胜莫如马。步兵虽多，十不当马军之一。”
孟昱悄声靠近谢知棠耳边：“我还是喜欢上次道家的境门，那只鲲，听说到了午时，还会化而为鹏鸟，扶摇直上。这马比起来，真是逊爆了。”
谢知棠低声回他：“我也听说，江圣会在剑林观察试练之境。”
孟昱高声道：“我靠，这天马太帅了！”
在境门前维持秩序的两名兵家弟子无语对视一眼，随及指尖运炁，一道道黑色的盾出现于几人身体之上，光线一闪又很快消失。知道他们是老熟人，轻车熟路，于是连规矩也没介绍，就放了四人入了境门。
谢知棠遥遥向后望了一眼。师妹还没到。
不过从刚才开始，就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谢知棠微挑眉，毫不避讳地坦荡看过去，却见不远处柳树下的白衣男子忽然以纸扇掩面。
墨家·千机扇。他边想着边抬脚跨入境门。
试练之境的规矩较为繁复，要把介绍时间更多的留给有需要的人。比如每年第一次参加试练之境的，比如眼前的这位懵懂的小师妹。
兵家弟子耐心道：“此为兵家虚空盾。在试练之境中，可以阻挡一次致命伤害。若是虚空盾被击碎，就算淘汰，会被立刻原地传送出境门。”
青泷低头看着盾入体隐而不现，仔细专心地聆听着。
师兄给她的攻略之一便是晚些到。他摸摸她的头，说晚些到，人少，有不懂的问题可以尽情地问。
清脆的瞳孔里倒映由元炁萦绕着的虚空盾，青泷认真地问：“如果裂而不碎呢？算淘汰吗？”
兵家弟子愣了愣。虚空盾只要裂了，元炁就会消散。完全没有裂而不碎的可能。
“哦，知道了，”青泷眨眨眼睛，鞠了一躬，“谢谢兵家师兄。”
小师妹的客气让兵家弟子受宠若惊。一上午，无数爱卷的弟子追着他们问来问去，还很没有礼貌。此时，他们说话也柔和起来：“师妹，你记好，只要迈入境门，所有人的境界都会平等地降为最低等的人天境，同时自身术法都会被封锁，无论你是儒道墨、还是兵乐理。”
“自身术法被封锁？”身后衡宁皱了皱眉，冷不丁确认道，“那岂不是与常人无异？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什么准备也没做。
青泷若有所思地夸夸自己，看来爱刷飞玉笺也是有好处的。
论坛里面的经验贴详细提到过：试练之境中各家弟子术法全无，一是为了绝对公平；二是幻境特殊，封住人体原有打通的炁道，能在经脉之中虚构出百家炁道。
青泷略略思考：“有了百家炁道，是不是就可以自由地用百家术法？也就是说人人都是炁异体？”
怪不得师兄这么喜欢去试练之境玩耍。
“不错，不过出了境门就恢复如常了。”兵家弟子继续说道，“进入试练之境后，你们就去各处找术法符咒，无论是哪家，只要找到印在额头，就可以使用。除了符咒，试练之境里面还有很多法器神物乃至神兽，等待你们去发现。”
衡宁听明白了：“……这不是考验谁会找东西？”
“还考验运气。”兵家弟子说：“迈入境门，你们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地点。各处地点的物资情况和竞争激烈程度都大相径庭。”
“听说这位农家师妹的运气一向很好。”
一道温柔似水的声音响起。青泷循声望去，那人已走至她身旁。
春风中的男子白衣如雪，左手展开一把纸扇微微遮住下巴，只露出一双含笑的双眸，眼波流转。
终于找到你了。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与师妹组队？”
青泷摇摇头，一手拉住衡宁，郑重地宣告：“我已经有人了。”
衡宁抬了抬下巴，睨了一眼白衣男子。
他并未死心气馁，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不知道师妹有没有学过数理家的课，三才是最稳定的状态。”
青泷还想开口，就听见衡宁爽快答应：“我没意见。”
“既然是找东西，自然是人多多益善。”她侧过脸贴近小兔子的耳朵，“如果真有问题，我们二打一。”
兵家弟子回到正题：“师妹们，记住试练之境的最终考核。”
“试练之境地域众多，有高山深水、长峰低谷，甚至每个地域的天气都不同。每隔几日，会为所有人发送一次安全地点。在十二个时辰内赶不到安全地点就算淘汰。”
安全地点会越缩越小，众弟子们必然会相遇。相遇就会互相淘汰，且被淘汰者的术法可以被继承，加剧了竞争。
直到剩下最后一支队伍，或者最后一个人，就算胜者。
说完规则，兵家弟子铺开名册，要三人依次写下自己的名字，代表组成一只队伍。
柳非命作为师兄先大笔写上。青泷再写，字迹清秀。
衡宁最后。
她提着笔唰唰写就，没有犹豫。
柳非命睥了她一眼，心想，两个字，笔画有这么多吗？
名册既已定下，三人站在境门前。
境门上不断浮现出刀枪剑戟等武器画面，显示着兵家雄威。门后一片虚空，完全看不到境内景色。
青泷往前踏出一步，主动问道：“这位师兄，还没有问你的名字，你是哪家的？”
衡宁神色莫测。
这小兔子去了一趟润禾镇，整个人像是变轻松了些。她还记得在奇吴山上，小兔子指了指玉牌，亮晶晶地看着她，说“上官泷”。暴风雨的夜晚，小兔子静静望着烛火，想了一晚上“活着是为什么。”
她现在依然天真，但言语间隐隐少了一股压抑之感。
她，好像变得有那么一点快乐了。
白衣男子不答，只是将纸扇在手背上轻敲两下，上面登时现出八个字：“兼爱非攻，明鬼非命。”
他清声道：“墨门，柳非命。”
“墨家祖师有言：天下皆白唯我独黑。”衡宁毫不客气地嘲讽，“怎么你一身白？”
柳非命不恼，反笑道：“姑娘既为兵家，自然知道兵家之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因此眼见之白未必为白。”
衡宁点头：“师兄不入名家，实在是可惜。”
青泷想，嗯，这一路应该不会寂寞了。
天马高啸，三人穿门而入。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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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天马高啸, 三人穿门而入。
下一刻，脚下一空。紧接着水声响亮翻腾，紧紧压迫着耳膜, 有细流疾速冲入鼻腔，青泷下意识屏住气。
她勉力睁开眼睛朝四周望去, 很快确认自己正身处黑暗浩渺的水下。
兵家师兄说, 境门会随机传送他们的位置。
可没说会传送到水下。
黑长的发丝柔软地向四处飘散, 细小的水泡不断升涌。
青泷张开双臂向上游去, 但水流的方向似乎时刻在变，当与其方向相逆时，阻力无穷大, 游得越快，水流就如同细箭般割伤手臂。
几滴鲜血在水中很慢地氤氲开, 青泷不得不停下来思考。
御魂丹在此时哼唧哼唧道：属你运气最差，被传送到百川之口。
千支万流，自百川之口汇合，随后流入岱屿海中。因此水流方向瞬息万变, 百条支流互相冲撞融汇, 时时刻刻改变着入口处的水势。
水下透不进一点光，青泷打量着身边，无声问：衡宁他们在哪？
他们是同一支队伍, 理应不会离得太远。
御魂丹没好气道：比你好点，分散在两道支流里，水势恒定，应该很快就能游到岸上。
青泷：那就好。
她话音落下, 心情刚放松半息, 一道凶猛的支流来势汹汹, 径直撞上她的虚空之盾，瞬间卸力，融入大海之中。
虽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青泷仍被击地向后退两分。更多道水流蓄势待发，如潮涌至。如果不尽快出去，虚空之盾被击碎只是时间问题。青泷定了定心神，忽感觉到身体上有一阵灼热。
在冰冷的海水中，她清楚地感觉到这股灼热来自肩胛骨。
青泷不自觉地回头，向下眺望。
海底又深又黑，如同深渊吸走所有光芒，也牢牢地吸引了她的眼神。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古老的，慈爱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呼唤她。
青泷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摆动双脚向下游去。
水藻张开枝条，像是在欢迎她投入怀抱。
这一动作出乎御魂丹的意外，它急吼吼道：喂，小丫头，海底没有出口，越往下可能越危险。
海里，青泷灵活地躲开四面来袭的水波和飘摇的绿色水藻。
她漆黑的眼眸灼灼：“你知道吗？在我的肩胛骨那里有一个图案，秦曜说那是我家族的标志。我第一次感受到它在发热。”
御魂丹：小丫头你别是被什么蛊惑了。
“秦曜，湘妃娘娘，上官先生，他们都告诉我，我是谁并不重要，”青泷自顾自地继续想，“可是我想知道呀。”
曾经的少女被秦曜命令着入水，安静盯着成片的菱角，不知道面具下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她不敢去触碰，不能去逾矩。她没有声音，也不会哭也不会笑。